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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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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皓夜吃了一驚,完全沒想到這個冷峻寡言的男人會做出這樣出人意料的舉動,呆怔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,右手覆上他手背,察覺到身後之人在微微顫栗,所有的驚詫都化為了然,輕聲安慰:“沒事了,別擔心……已經沒事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殷文深吸一口氣,放開手臂,微微苦笑:“抱歉,是我失態了。”

林皓夜沒有轉身,卻就勢把面頰貼上他脖頸蹭了蹭,輕柔吐氣:“不,應該是我說抱歉……如果我早一點去見你,事情也許不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。”

溫熱的吐息鉆入耳中,與肌膚相碰觸,生出一層麻麻粟粒,好像有電流肆意流竄。

殷文努力克制住心頭的異樣,卻還是無法抑制地紅了耳根,看上去好像煮著一汪熱血。

林皓夜瞧著有趣,很想湊上去舔一舔,或者咬一咬。不過她也知道,如果自己真這麽幹了,以殷文冷峻內斂的脾性,實在想不出他會有怎樣的絕大發作。

所以她沒有任性妄為,只是從袖中拔出一把短小鋒銳的匕首,甫一出鞘,寒光森森,連眼前躍動的火光都被壓了下去。

殷文不覺被吸引了目光,仔細瞧去,這把匕首長約五寸,形如短劍。劍身光亮平滑,隱約可見菱形暗紋。劍閣上有獸面紋飾,以及兩個錯金鳥篆體銘文:弱水!

他凝縮了眼瞳:“這把劍……似乎並非凡品。”

好眼力!

林皓夜在冷亮如雪的劍光中微微一笑,看在殷文眼裏,卻覺得她的笑容比劍光更加明亮耀眼:“這把弱水匕的確非同一般,原身是戰國名劍‘水寒’,本是墨俠高漸離的佩劍。後來高漸離刺秦失敗,水寒劍斷成兩截,被徐夫子的後人得到,重新鑄成這把弱水匕,之後又輾轉被劍聖一門得到。”

她緩了口氣,續道:“因為我隨身的光劍在南疆一役中遺落,師傅就把弱水匕轉送給我,讓我帶著防身。”

原來如此……

殷文點點頭,神色頗為感慨:“你師傅對你真是極好。”

林皓夜“嗯”了一聲,眉目間籠著極為深重的陰翳:“師傅對我的確恩情深重——兩年前若非他舍命相救,我也沒有重生的機會。”

兩年前那段過往,是她心頭最深的傷痛——師傅曾經說過,她秉性重情,卻性情偏激,極易鉆牛角尖,最後只能是傷人三分,再自傷七分。

她對這個評斷一直不以為然:她本就不是良善之人,傷人自苦又如何?只要能紓解心中怨氣,即便身入阿鼻地獄,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。

只是她做夢也沒想到,這一次被她拉入地獄的,竟然是此生最敬服仰慕的授業恩師!

三年來的授業之情,五年間兩度救命之恩,當代劍聖對她恩情太過深重,重到即便是她這樣生性涼薄的人都不能不動容,不能不感恩。

然而到頭來,刺傷那個人的,正是被他一手調教出的自己!

只是這一切,她卻無法訴之於口,只能悶頭拎過一只雪雞,用匕首剖腹去毛,就著冰川融水洗凈血汙後,架在火上慢慢烤熟。火光越亮,襯得她眉目間那一抹陰翳就越濃重。

殷文並不全然了解她對當代劍聖的深沈執念,只是瞧她神色,大概也猜到幾分,低聲問道:“你師傅……現在怎麽樣了?”

林皓夜埋著頭,悶聲悶氣:“在替我們收拾爛攤子……”

收拾爛攤子?

殷文有些疑惑,卻沒有進一步追問,只是輕撫她柔媚如海藻的長發,有些感慨:“你們有一個好師傅。”

“是啊……只可惜,他教出兩個狼心狗肺的弟子,不擇手段地利用他、傷害他。”

林皓夜仍然低著頭,用匕首刃尖撥拉著篝火,語氣低沈,似譏似嘲,如泣如訴。

殷文沈默了一會兒,低聲道:“是我牽累了你。”

若非為了他,林皓夜當年不會與淩氏敵對,不會被淩昊天利用遠下南疆尋找那三把上古名劍,更不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,以致連累當代劍聖舍命相救。

雖說縱橫之間難免一戰,但若不是有他這個掣肘,以林皓夜的精明謹慎,未必就會慘敗在淩氏少帥手上。

林皓夜盯著火光瞧了片刻,搖搖頭:“與你無關……是我自己的問題。若非我執著於怨毒之念,心中戾氣深重,也不會被陰陽家趁虛而入,遭邪術侵蝕靈魂,更不會連累師傅,弄成現在這般局面。”

她沈默了一會兒,擡起頭,對著殷文微微苦笑:“而更糟糕的是,即便如此,我還是不能、也不想放下心中執念,所以不知道什麽時候,也許就會重蹈覆轍,或者更加萬劫不覆。”

殷文什麽也沒說,只是將她輕攬入懷,面頰貼住她額頭,安撫似的輕拍她肩背。過了好一會兒,才靜靜道:“我明白。”

是的,他明白……這種恨意,即便轉世重生也無法淡忘,就像被毒液煎熬,雖然痛徹心肺、生不如死,卻深深紮根於骨髓之中,無法拔除;明知會侵蝕血肉靈魂,傷人三分再自傷七分,卻如附著在心臟上的蠱蟲,若要鏟除,便會連血帶肉生生撕裂,連生存於世都失去了意義!

他們有著相似的因果,所以能彼此理解,彼此體諒,在漆黑寂寥的夜裏互相依偎取暖,猶如涸轍中相濡以沫的那兩條魚。

林皓夜閉上眼,安靜地靠在他左肩上——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為零,如此的接近,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。在這寂靜長夜中,時間一秒一秒過去,不過短短幾分鐘,卻漫長如同一生、豐美如同一生。

直到烤肉的香氣飄來時,林皓夜才如夢初醒地擡起頭,一邊叫著“肉好了”,一邊收回木棍,用匕首三下五除二將烤雞分成兩半,順手撕下一條雞腿遞到殷文唇邊。

“嘗嘗看,我的烤雞手藝可是小白親自教的,比烤叫花雞還要好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殷文猶豫了一下,低下頭,就著她手裏輕咬一口,烤肉的濃香滋味登時溢滿口腔,雖然沒有放鹽,卻脂肥膏腴,鮮美的幾乎連舌頭都一同吞下。

“很好吃。”

他不擅言辭討好,這樣說已經是讚美的極限,滿眼亮光閃爍,好像有億萬星辰在海面上載沈載浮。

恍惚中,他想起多年前那個平靜安寧的清晨,自己一早睡醒,推門而出,看到那個女子在桌前布置早餐,擡頭對他溫軟一笑:“你醒了?”

那個時候,陽光從紗窗投入,空氣被渲染成淡金色,有無數細碎的金色顆粒在飛舞盤旋,客廳裏的氛圍溫暖安逸,混合著牛奶和三明治的香氣撲入鼻中,連身到心都熟識而疲倦,幾乎沈醉其中。

就如此刻……

他伸出左臂,將那個女子環抱在懷中,額頭抵著她發絲,低聲道:“夜兒,再也別離開我了。”

再也別離開我了……

林皓夜微微一楞,隨即把頭枕靠在他左肩上,低低道:“好……”

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字,殷文卻覺得眼神一陣渙散,有溫熱的感覺蔓延擴散開,像一條小蟲在蜿蜒爬行。

那個瞬間,就如一個漂泊流浪多年的人,已經身心俱疲、臨近倒下的邊緣,終於能停下來,好好歇一口氣了。

終於……找到家的歸屬。

“夜兒……”

他低低嘆息,把頭埋進她豐美的烏發裏,將她攬得更緊一些:“謝謝……”

謝謝?

林皓夜眼神怔忡:她真的救了他嗎?如果不是為了她,他好不容易才逃離索菲爾,又怎麽會重蹈覆轍,再度陷入淩氏這個泥潭?

是他欠了她,還是她欠了他,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。

殷文說她救了他,她卻覺得,是自己令他泥足深陷,終至無法脫身。

相較於兩年前趕赴南疆的那次同行,兩年後再度相聚,兩人的相處少了許多顧忌和矜持。也許是因為夜間的高原氣溫寒冷,也許是因為久別重聚心情激動,林皓夜毫不避嫌地縮到殷文懷裏,像只貓咪一樣蜷成一團。

殷文脾性內斂,骨子裏更趨向傳統保守,在索菲爾和淩氏多年仍然持身嚴正,並不習慣與異性如此親近——只是懷中女子是他心愛之人,又經歷了兩年的生死離別,饒是他再冷峻自矜也難以克制,下意識將那個女子緊攬入懷,似是恨不得要將她揉進身體裏。

許是摟的太緊了,林皓夜擰動一下身子,皺了皺眉。

殷文放緩了力道,讓她靠的舒服些,下頷抵住她頂心,嗅著她發上淡淡的鵝梨幽香,安心閉上了眼。

這兩人都是極為警覺的人,雖然身心疲倦,沈沈熟睡,腦子裏仍緊繃著一根弦,隨時註意周遭動靜。

所以,當不遠處響起簌簌的腳步聲時,兩個人同時驚醒,對視一眼,極有默契地熄滅篝火,躲到巨石之後,側耳細聽周遭動靜。

那一陣腳步聲並非沖著他們而來,而是轉了一個彎,向遠方漸漸隱去。仔細辨來,少說也有十數人,人數雖然眾多,腳步聲卻極為齊整,連呼吸聲也穩定而有規律,看來是訓練有素。

是淩氏,還是索菲爾的雇傭軍?又是為何而來?

林皓夜擰起眉頭,右手和殷文左手交握,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,循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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